2015年3月16日 星期一

印度服務故事三則 (志工:連偉至)

Kalighat   2015/2/06~2015/02/16

印度,一個我從來沒有去過衝擊性那麼大的國家,回國至今都覺得一切像在作夢。而在這為期短短兩個禮拜的志工體驗,卻藏有許多我一輩子無法忘記的領悟與感觸,在此希望與大家分享在垂死之家發生的三個小故事。


48 號病人

第一個故事是48 號病人,他叫本布,被送進來沒多久修女就帶著我跟美國傳教士艾瑞克去幫他塗藥,他全身顫抖坐在最陰的暗角落48 床,掀開毛毯看見他全身皮膚已經大規模性潰爛,左手前臂更是有兩個凹陷見骨的大洞傷口,生殖器官部份表皮感覺快要生蛆,修女告訴我們,他睡在街上被老鼠咬,寄生蟲穿入皮膚內,導致多處皮膚組織壞死,來不及的感到害怕與驚嚇的我們已經戴上手套幫他擦藥,壞死的皮膚觸感像是洗碗的菜瓜布般的粗糙,一面塗他不停用印度文咒罵我們,過程中我觀察到本布的眼神由驚恐,轉為憤怒、難過、直到絕望。上完藥後,虛弱的他開始用盡身上最後一點力氣來哭泣,那一幕我永遠記得,我從未親
眼看見有男人會哭得如此傷心欲絕,剎那間空氣像似被凝結起來一樣,艾瑞克靜靜地拍著他的背輕聲哼唱聖歌,而我只能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隔天馬丁的加入帶給我們一點希望,在法蘭克福讀藥學系的他,專業且冷靜的把本布壞死的皮膚一塊塊撕下來,塗上消毒藥水及藥膏,整個洗澡間充滿了血跟藥水的味道、病人的尖叫聲跟痛苦猙獰的表情,那種光景連在旁念祈禱文的修女及修士也數次低頭難過不已。幾天後,本布的左手前臂傷口處開始有蛆跑出來,修女說這是消毒水跟藥膏逼他們出來的,這次一群志工處理他一個,我握住他的雙手,雲南來的志工陸先生用手電筒照傷口,饒姐的孩子固定住他的頭,修女耐著性子來回在壞死的皮下組織搜尋,將蛆一隻隻從手臂中的死肉夾出,從血肉中夾出蠕動的蛆,數量多達20隻,對於來加爾各答第二天就急性腸胃炎加上重感冒的我,這一幕讓我頭痛欲裂,我感覺這是我的極限了。

接下來的幾天,重複的事情不停地在上演,身理與心理的疼痛使他備受煎熬,餵飯時他邊吃邊流淚,甚至痛到快昏倒,一天會有幾次突然翻白眼全身抽搐,排泄物帶有鮮血,種種情況讓我認為他快撐不下去,但就當我離開前一天,情況開始有所好轉。慢慢的他的真皮傷口開始結痂,他開始會笑,開始變得不會排斥我們幾個常跟他接觸的志工,我們開始跟他有所互動,雖然復原的情形相當慢,但比起剛被送進來的樣子好太多了!

離開前我跟他說這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但他聽不懂我講的英文,只是睜著大大的眼睛不停比手勢跟我要餅乾吃,我笑笑的看著他,心中只有無限的感謝,感謝他帶給我的一切。


送終

饒姐是姜老師的朋友,她帶著19歲的小兒子來垂死之家當志工,這年輕人真是英雄出少年,跟他聊聊發現,他不僅態度相當穩重,做起事來反應靈敏且積極,服務一個半月以來,已經抬過3具屍體去火化場,但這事剛好也被我碰上了。

在機構服務一個禮拜左右後,某天一如往常的穿著圍裙準備上工,突然一位穿著紅色衣服的工作人員對我招手,跟著他上了救護車後,驚見一具屍體在後車箱,恍然大悟是要幫他送終,我無法得知他的容貌,因為全身像木乃伊一樣已經被繃帶封起來,紅衣司機大哥要我坐在後座保護屍體不要位移,前座是一位來自紐約百老匯的廣告設計家,他叫 James,第一天上工就跟我一樣被叫來搬屍體。由於一路上司機開的極為顛頗,加上屍體是直接放在擔架上,並沒有任何保護及防衝擊的護具支撐或固定,所以車內的震動讓往生者身軀不停得大幅度上下來回,頭頸部更是數次撞到擔架上,後座的我看得相當無奈。40 分鐘的車程我的視線不
停在車窗外的景色跟往生者身上來回,心中沒有害怕反而充滿了榮幸,雖然我沒見過眼前這位往生者,但是能夠為他送最後一程是我唯一可以幫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加爾各答的火化場不如說是座垃圾場,沒有任何火葬設備,更沒有骨灰罈或放置骨灰的建築物,有的就是幾間小房子及幾隻狗,我們將屍體用擔架抬到一個小房間,然後將他抬到水泥桌上,我的手抓他的腳時,已明顯感受到有屍水滲出,接著就是那裡的工作人員進行火葬,聽說是用稻草點火燃燒。回程時,許多當地人好奇的盯著坐在救護車外國人的我看,有些人面帶微笑的對我敬禮,他們應該知道我們在做甚麼,坐在救護車兼靈車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印度人對死亡的尊敬。


包容全世界

我在垂死之家認識一位日本志工,她是一位身材嬌小的中年女士,對每一位志工都非常有禮貌,有一次看見她在陽台喝奶茶休息時,我跑過去跟她聊天,她說她在這裡服務已經超過10 年了!我整個傻眼!身高只有150 公分的瘦小女人可以在這種充滿許多血腥震憾畫面且平均一個月會走掉3 個病患的機構超過10 年。

最讓我難忘的是,當我問她是什麼原因可以讓你待這麼久時,她用有智慧且笑笑的語氣回我:德雷莎修女待在這裡17年了,我不過才10年而已,一點也不長啊。短短的一句話讓我沉思許久,低著頭看著垂死之家樓下亂象叢生的環境,我打從心底的佩服這位日本人。

之後,陸陸續續問了其他志工來這裡的動機,發現不少來垂死之家的志工,都有特別且難得的原因,有韓國女孩因工作壓力太大,一個弱小女孩跑來這裡做了4個月的志工。一位於丹麥任職的銀行經理遭裁員後,賣掉房子和車子來這裡尋找生命的意義。紐約百老匯廣告製作人受夠了忙碌的都市生活,帶著他的朋友第三次來這裡尋找心靈的平靜,共通點是當他們人生遇到瓶頸或挫折時,這些人選擇了去幫助別人。

「May God break my heart so completely that the whole world falls in.」願上帝把我的心徹底打碎好讓我的心中擁有整個世界!現在讀到這句德雷莎修女的禱告詞,心中響起了那麼一點共鳴,當你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消失的時候,並不是上帝對你的懲罰,而是上帝要你去接受平常你忽視或看不到的東西。「當你的人生一帆風順時,你不可能會去體會那些貧困潦倒的人的生活。」一位來自紐約高大帥氣的型男馬克跟我說過這句話,耶穌若要你去了解貧窮,他會讓你貧窮,唯有這樣你才能大徹大悟去省思。來垂死之家許多稍有年齡的志工,背後應該都有
一段的艱辛且令人感動的故事。


心得

一直以為我是要去幫助可憐的人,但回想起來被幫助的是自己,在那所有發生的事我都在想是不是上帝給我微弱的 signal,要我去思考那背後的意義。街道上處處充滿衝擊性的影像,兩歲小女孩被寄生蟲寄生,肚子是同齡三倍大,光著下半身從我旁邊經過,急性腸胃炎找上門,連續四天靠吐司度日,鼻涕從膿鼻涕到帶血的鼻涕,手上破皮流血帶兩層手套照樣洗衣服、清廚餘,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認真的做志工,但看到像本布那樣的病人時,腦中所想的只剩「我要幫助你」。我相信上帝給我力量,在我不敢接觸病患的時候,他給我勇氣與信心,在我感冒腸胃炎的時候,給我毅力撐過去,感謝耶穌,就像我們每天在Mother House
出發前唱的那首歌一樣:

We have our hope in Jesus
That all things will be well
In the lord.

連偉至 2015/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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